【严江】 路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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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为了GDP:

路过人间


Cp:严江,非典型性子视角


预警:BE 很纯的一把刀,只有刀,K变态单恋有提及。全文10k+,可以接受刀刀的可放心食用。非典型性ABO背景,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一方死亡预警,有非恋人间关系提及,有伦理问题提及。一切有争议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理解。


看文时间线比较混乱,年份的bug不要深究...


非专业人士,非社会学心理学研究人员,只是一只小小的菜鸡


不要喷我…善用退出…




“总有一种人,他们自下而上顽强生长,带着一身的伤痛和绝望却托着一片光明,恰好路过人间。”


引:


五月份的时候,火红的木棉花开满了建宁。


那片火红的云霞盖住了人间烟火,暮春向晚时候裹着西南特有的辛香气味全被温柔地包裹在云霞之中。    


最大一棵木棉树下面开着的包子店老板正在往店门口的木桌上搬蒸笼,蒸汽把五十上下岁男人的头发熏得湿漉漉的,一根一根像极了支棱起来的天线,他重重放下那些竹子笼屉,拿手腕抹了一把汗,“濛濛来啦,”他咧嘴笑起来,晒得黢黑的面庞中露出一口白牙,“你要不进去,你爸下来买包子的时候说他们要加班,让你去市局里等他。”


这个时间的西南城市已经有一些闷热,站在店门口的小男孩儿一张原本白嫩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还沾着几道黑印子,孩子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窝很深,睫毛长长的,漂亮得像个混血孩子,“谢谢叔叔!”童声稚嫩清脆,显得空气也没有那么潮热了。说完孩子背着书包慢慢往市局里走。正好是小学放学的时间,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幼童,穿着白白蓝蓝的水手服笑笑闹闹,路边渐渐有苍蝇馆子的店员把小木桌搬出来,这是这座城市最闲适时间的开始,老板看着孩子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店里去处理下一批即将出锅的点心。


被叫做濛濛的孩子和建宁市局的保安乖巧地打了招呼,慢吞吞地往大门挪,在台阶下碰见了抱着一大摞资料的法医,“濛濛啊,”这个气温已经让这个胖胖的法医主任不堪其苦,圆盘一样的脸上全是汗珠,风纪扣歪到一边,可以看到好几层双下巴,“你爸在楼上呢,”他瞅了瞅孩子,“呦,这是摔了还是跟人打架了,”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头,“小脸这么难看,是不是闯祸啦。”


小孩子垂着头,从这个角度看孩子五官更加立体,让人——尤其是对于法医这种故人,很容易就能猜出孩子未来的样子。“苟叔叔,”孩子小声说,“今天天气……晴转多云还是晴空万里啊,”


“难得你小子这么蔫,说吧,犯什么错了。”法医主任笑了,“今天天气可不太好,暴雨转大暴雨,你最好提前先说说,叔叔好给你出出主意。”


“害……”五六岁的孩子小大人儿一样长长叹了口气,“这不是见义勇为吗。”


“我们濛濛还会见义勇为了,”法医主任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肚子上的脂肪跟着快乐地抖动,他戳戳孩子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脸颊,“挺不错啊,没给建宁市局丢脸。”


“那可不,”孩子立刻开心起来,立刻咧开了因为换牙缺了门牙的小嘴,“不能给爸丢脸啊。”


法医主任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似乎是被花粉迷了眼睛,“今年这花粉真大,”他收回手揉了一把眼,“行了,快上去吧,你爸还开会呢,等会他就散会了。”


孩子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就想往里走,但是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又想起来那个法医主任已经忽略了的错误,回头:“苟叔叔——”


然而法医主任已经走出了孩子的视线。


孩子困惑地抬起头,触目所及是一片蓊蓊郁郁的绿,连接着市局门外那炫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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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严怀君,小名濛濛。


听苟叔叔说,我爸整整把自己关在书房憋了三天才憋出了这么一个不算雅但是终究也不俗的名字,然后出门的时候碰倒了书架,一本书砸了老爸的脑袋正好又翻到了有诗的一页,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和大名相比无比有文化的小名。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我爸,文化沙漠,因为不参与民主专政就要被人民民主专政,凭着警校并非倒数第一的优良成绩杀到了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的位置,一路因为建宁前首富家大少爷的身份不知道受到了多少诟病,原因包括并不限于衣服、鞋、表,然而又总能凭本事把那些非议噎死在别人喉咙里。


都说男孩子都有警察梦,况且是这种家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的人生理想就是长大后也能进入那间常年混合着泡面卤蛋味道的办公室,接到命令抄家伙出警,我的职业偶像就是一直跟亲儿子吹自己的脸下海挂牌五万的亲爸。


后来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太小,不会超过一年级,我知道了另一个足够把这个理想刻进骨子里的事情。


我妈是整个西南地区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Omega一级警督。


他是一个缉毒英雄。


这件事给我留的印象实在是太深,虽然记不得年份但是能清楚记得那天是什么样——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天,建宁的天气已经有些潮热,木棉花开了满城,到处都是馥郁花香。


我和我的同学打架了。


我耷拉着头站在老爸办公桌前,老爸从会议室大步走出来,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被他随手划拉地像是一团愤怒的野草,他左手抄着警服外套,走到门口的水龙头边随手往脸上拍了几把凉水,打湿了一片领口,“严濛濛?”他余光瞥到了我,“你小子惹什么事儿了。”水珠顺着老爸的脸颊往下滑,按着现在的说法,老爸帅的很有侵略性,就是说是那种好看到想让人叫爹的好看,那时候的我被他盯地浑身发麻,下意识搓着衣角,完全不敢抬头,“没……没什么。”


“撒谎?”他把外套随手一丢挂在电脑上,拉过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这脸,这衣服,霍,这爪子印,”他抬抬下巴,“怎么的,在泥地里自己跟猫打了一架?”


“就跟几个同学……小小地打了一架,”我抬起头忍不住说,“谁让他们先骂我。”


“那看起来不是我们濛濛的毛病啊,”我爸眯起眼睛,我依然觉得那样子活像动物世界里眯着眼打盹的狮子或者狼,“他们说你什么了。”


“他们说我是没妈的孩子。”我老实交代。


那时候年级小,不知道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但是终归明白是不太好的话。


而之前的我,对母亲其实毫无概念,对于我来说,三岁前太小,三岁到五岁这段日子老爸又很忙,忙的昼夜颠倒,忙到我在无数次看《西游记》的动画片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个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孩子。没有概念,是因为没有,没有踪迹,又不只是因为没有踪迹,还因为我比那些有着正常家庭的孩子并不缺少什么。


比如我有温柔的爷爷奶奶,比如忙碌的父亲所有的闲暇都是陪伴着我度过,比如我身边的叔叔阿姨都从来不提起母亲。


我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在仲夏时跟着父亲去露营、去浅浅的溪水中捞小鱼,会因为奇奇怪怪的兴趣班发愁。


 




“谁说的,”爸应该是沉默了一小会儿,总之我浑身冷汗地站了一会儿,最终爸重重拍了我一下,“臭小子,下次哪个崽子再这么说你就告诉老爸——”


“老爸替你收拾他。”


他顿了顿,随手拿过桌上一瓶可乐灌了半瓶,棕色的液体不少洒在了衣服上。


“之前爸一直没跟你说过,但是咱们濛濛是大孩子了,应该跟你说了,濛濛也会乖乖听话,不会到处乱说,也不会给老爸打架斗殴到处惹事儿的,对不对。”


他望着我,笑了笑。


“你妈他——是个英雄。”


 




后来的整个小学期间,每次作文的开头我都是这样写。


“我的母亲是个英雄。”


 




我爸说我妈之前是一级警督,说他并不是不关心我,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因为妈是为了保护别人牺牲的,是英雄,而牺牲的英雄都住在天上。


“那为什么牺牲的英雄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


某一次睡前我这样问老爸,那时候老爸rua着我的头发,“臭小子,头发这么软,跟你老妈一样,”我不太清楚他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语气,有点怪,是那个年纪孩子理解不了,以至于到了今天我都不能回忆起来那具体是一种怎样的语调,“天上视野好,住在天上就能更好的保护大家,保护严濛濛啊。但是要保护大家就不能只陪着濛濛一个人,所以说你老妈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明白了吗?”


无论多像个哄孩子的故事,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我回去告诉所有小朋友,并且变成孩子里所有人都喜欢的小英雄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答案背后的故事。


 


带着这个故事,我慢慢长大,写着素未谋面的母亲的作文,写着当警察的梦想,慢慢地看着市局门口的木棉花开了又落,父亲还是每天早晨都会用老同兴的茶饼泡一保温杯的茶水放在茶几上再买两个奶黄包,最后奶黄包进了我的肚子,茶水晚上父亲再拿去倒掉。


每一天,爸都会给我讲妈的事情,大的,小的,破案的,抓坏人的,或者他们恋爱时候的,过日子鸡毛蒜皮的。爸说妈是缉毒警,这件事不可以到处乱说,我只能告诉别的小朋友我妈是警察,是英雄,所以也不能给我看妈的照片,他说妈很好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在所有的故事里,我的母亲一定在天上我不知道的哪个角落看着我和老爸。


“妈妈,爸又吹他自己厉害了。”


每次听着故事,我都喜欢吵着繁星朗朗的夜空喊上一句。就好像他真的一直都在。


 


我第一次看见妈的样子是我七岁生日的时候。


那天我傍晚下学回家,想象着蛋糕和礼物,几乎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想要父亲和祖父祖母的笑容,触目却看见茶几上摆着一个小相框,相框前摆了一对小杯子,爸就坐在桌子变,身边摆着的酒瓶还剩半瓶酒。我生日在冬天,屋里却没有开空调,客厅暖黄色的灯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老爸的眼睛中闪着水光。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木制相框,相框的纹理已经模糊不清,现在想可能是无数次的摩挲磨平了木质的纹理,相框中并不是黑白照片——那是一个很好看的青年警官,乌黑的发,微微上挑的眼睛闪着光,高挺的鼻梁下一双浅樱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剑眉微微蹙起,肩上是冷银色的肩章。


我张了张嘴,好像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我从没面对过这种场面,就好像最开始学游泳的时候,头浸在水里,睁不开眼,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只能寄托于一片冰冷的液体间,陌生,令人恐惧,而父亲几乎是在我开门的同时猛地回过头,而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是紧绷的,眼神把我钉死在原地,我从没见过老爸这种眼神。


在我的意识反应过来做出应答之前,我哭了出来。


我就站在门口,冷风倒灌近屋子里,我被风呛到、哭泣到抽搐,而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老爸抱在怀里,轻声被哄着“不怕”,“是老爸吓到濛濛了”。老爸身上是很浓重的烟味和酒精的味道,呛的我咳嗽起来,我攥着他皱皱巴巴的警服衬衫,感受到老爸用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笨拙又粗鲁地为我擦眼泪。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隔着玻璃框,对上了青年警官的眼睛。


“媳妇儿,”老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看,濛濛都长这么大了。”


“你都走了七年了,总该来我梦里骂骂我了吧。”


“你要是还在,咱们都该七年之痒了——”他猛地抽了一下鼻子,“你就真舍得我们孤儿寡父啊……你就不怕,不怕我出去找点不三不四的小网红,不要濛濛了……”


我也是在那一天知道,我的生日,就是妈没的日子。


在我印象中,爸不仅是最出色的刑侦专家、可以通过一个细节完美地还原罪犯的心理,还是最优秀的外勤人员,是执行力超群的战士,我见过爸当街空手接白刃按倒膀大腰圆的抢劫犯,看过爸拿啤酒瓶一把敲爆毒贩头的视频,我见过爸顶着一身不是自己的血还谈笑风生地吩咐马翔哥哥他们写结案报告,我从来没看见爸哭过。


但是那天,老爸哭的像是学校里想家的孩子。


我听不到哭声,但是他眼圈那么红,整张脸都是眼泪,擦都擦不完。


相框里的青年静静望着我们,我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怎么样,我都再也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拥有妈妈的拥抱和亲吻,被爸妈同时牵着手出去玩,妈也再也不能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如果我不能参加小伙伴的生日聚会都会很伤心,妈一定也很伤心。


于是我也哭的更凶了。


最终我哭着睡着了,半夜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老爸趴在我的小床边,暖橙色的小夜灯下,爸无名指上素白色的指环反射出暖暖的橘色光芒,爸怀里抱着一件白色衬衣,脸埋在衣服上,我呆呆看着睡熟的老爸,看着灯光下那间明显有年头的白色衬衣上大片大片的泪水印记。


那是我第一次触及到故事的真相。


 


我的教授跟我们讲过说,每个人一生都有两次最重要的生命教育,一次是明白自己生命的诞生,另一次是第一次目睹死亡。而对于我,二者的到来有些奇怪,在我诞生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母亲的牺牲,而在我甚至还没搞清楚生命从何说起的时候,又一次经历了死亡。


七岁生日后的一个月,我在放学回家的途中被一双手扯进了一辆车里,捂住了口鼻,很快人事不知。


或许是人类的自我保护,那段记忆其实已经非常模糊。就像是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醒来时只剩下恐惧本身,情节已然模糊,但是总有几个画面,会永远烙在记忆深处,无从说起,无法剔除。


我记得最深的,不是那昏暗的屋子里有什么,不是那些带走我的人长成什么样子,而是在老爸一枪打死那个坏人之前,坏人的枪打中了一个慢慢走上前交涉的叔叔。


我记得那个叔叔,他也像马翔哥哥和苟叔叔一样接过我上下学,他家的小姐姐还还给我塞过巧克力,他经常对我笑,因为他笑起来有一点像波斯猫,我总是喜欢问他会不会长出猫咪的胡子,他还会大笑着让我摸一摸。


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躺在水泥地面上,鲜红的血把那一大片地都染红了,因为痛苦不断发出绝望的声音,我眼睁睁看着坏人又开了一枪,又一枪。


那鲜红的血,像极了开到荼靡的木棉花。


在所有的声音里,我永远记得那个叔叔朝老爸他们喊的那句话。


他说,“队长,危险,别过来。”


 


死亡,就是鲜血一点点流干,就是声音一点点微弱,就是我无论叫的多大声、无论哭得多声嘶力竭,那个叔叔都永远不会再对我笑,不会再接送我上下学了。就是小姐姐永远都没有了爸爸,就是那个阿姨永远失去了丈夫。


就是他永远躺在那里,白色的单子盖住了暗红色的鲜血,而人变得冰冷,再也不会醒来。


我穿着黑色的小衣服站在一群身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中间,黑压压一片之中,银色的肩章透出冰冷的银光。


 




为了保护别人而死的英雄没有住在天上,他们永远闭上了眼睛,沉睡在泥土之下。


那个相框里静静看着我们的青年,再也不会回来。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我的母亲。


那段时间我总做梦,有时候血泊里躺着的是那个叔叔,有时候变成了那个青年的面孔,有时候甚至是老爸。我总会哭着醒过来,一头扎进老爸的怀里,再哭着沉沉睡去。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的坏人为了做坏事不被发现,会不择手段去伤害好人。


而有的好人为了不让其他人再受到伤害,可以牺牲自己。


那天开始,爸开始给我慢慢讲起了妈的故事。


我也终于知道,妈曾经最爱吃奶黄包、最爱喝老同兴,家里唯一的妈的照片是爸偷偷从公安内网上下载的,因为在妈走之前的一场误会,最后竟然只剩下这么一张。我终于知道,那时候刚刚生产过的母亲是为了三十个干警的命,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车开进了万丈深渊,知道最后他的遗体和毒贩的尸体、新型毒品蓝金的合成方法一起消失在了烈烈火光之中,那我从没见过的一方小小的坟墓中只有一身警服。


我也知道,我的名字根本不是什么父亲憋出来的名字,叔叔阿姨不说是因为那整整五年,父亲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所谓严怀君,是我的父亲严峫思念着已经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爱人。


濛濛,也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翻书看到的句子。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我的母亲,原恭州禁毒支队支队长,名叫江停。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老爸带我去了烈士陵园。我看到了母亲的坟。


我的生日是2014年11月27日,母亲的忌日是2014年11月27日。


我也看到了捧着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的小姐姐和她的母亲,那一排排洁白的墓碑下沉睡着多少人的父母、爱人、儿女。我望着那小小的坟墓,突然想知道那三十个警员现在过的是不是好,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幸福。


我无端觉得,只有他们幸福,我的母亲才真的可以在天边某个角落看着我,而不是在一片焦土油污之中归不得。


他是为了那些人死的,就像那个叔叔是为了我死的。


他们是为了我们能活下去。


“爸,”那天我又一次说,“我想当警察。”


“我的父母都是英雄,”我说,“我也应当成为这样的英雄。”


我知道老爸笑了,在泪光中,我第一次看到,老爸的鬓角其实已经全白,他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鱼尾一样的细纹。灿烂的阳光撒下来,洒在老爸的脸上,我听到老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那一刻他放下了什么重重的包袱,我观察着父亲的表情,他没有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他弯下腰,一点点抚摸着那洁白的墓碑。


墓碑上,青年警官剑眉星目,还是盛年韶华。


“怀君。”


那是爸少数几次叫我的大名。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了现在的心。不仅仅因为你的母亲是英雄、是烈士,是因为他一辈子都没有跟犯罪分子妥协过,而你也不想妥协。”


“你的母亲是英雄,救你命的是英雄,更重要的是,你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爸希望你堂堂正正地走完你的一生。”


 




进入中学后,我渐渐沉迷在理化之中。


我开始跟老爸商量以后去缉毒的技术部门,偶然被退休返聘的老局长听见,让老人家摔了杯子。


而老爸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听,听了笑一笑。


中学的课业压力渐渐加重,我去老爸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老爸突然又忙了起来,几乎恢复了我幼年时的工作状态。可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有时候熬夜刷题,推开屋门,是爸在偷偷拿咖啡下止疼片。


年轻所有的伤病在这时候一起找上了这位老刑警。


我也最终快要高考。


那是周日挺普通的一个午后,在递交了公安院校提前批的申请后,我突然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让我去学校核对一下自己的资料。


 


“严同学,因为江先生和严警官没有法定婚姻关系,所以走的还是领养程序,这和一般程序不一样,所以部分材料还是需要你养父严警官来完善一下相关的资料。”


 


她又说了什么,其实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我只是突然知道,我不是老爸的孩子。


 


一路上我几乎要不自行车骑到散架,每一下踩着踏板都好像发了疯,大脑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晃得人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最后刹车的时候几乎把自己甩了出去,摔在市局门前。


我只是想问一问老爸,他告诉我的所有一切之后,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要瞒我十八年,瞒着我到我成年礼前,要这么突兀地摆在我面前。


但是我最终永远没能问出口。


十八年,我的母亲等了老爸十八年,他们最终在我成年礼前再一次团圆。


建宁刑侦支队支队长严峫,追查蓝金剩余去向十八年,合作上达公安部禁毒总署和国际刑警组织,最终在作为专案组组长远赴缅甸追缴金三角地区剩余毒品残留前夕,因毒枭报复,子弹由左侧胸腔射入,穿透心脏,重伤不治,因公殉职。


我在市局门口,碰到了一身鲜血的韩小梅姐姐。


我没来得及见老爸最后一面。


 




市局门外的木棉花开了。


那些英雄,真的会在另一个地方,重逢吗。


 




我出生的时间并不是2014年11月27日,事实上,除了老爸一生追捕的那个毒枭,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生日应该是什么时间。只知道是2013-2014年的某一天。


那天,老局长把公安系统的内网记录留给了我。


我的母亲原本是孤儿,父母都死于吸毒过量,不知道算不算造化弄人,幼年的他结识了毒枭家的小少爷,与之成为了好友。


机缘巧合之下,少年的警察救了同样年幼的毒枭,被毒枭引为知己,然而命运兜兜转转,纵然怎么安排捉弄,那个一心向阳的青年从未苟同,最终放弃了红皇后的身份,被策反成了公安的卧底。不料事情败露,我的母亲被反将一军,手下十数名缉毒警殉职火海,自己也蒙受不白之冤,险些丧命。


昏迷数年,带着满腔的恨和不敢,想把自己化作点燃那些害人魔鬼的引线,却遇到了老爸。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半生坎坷、蒙冤绝望的江停爱上了当时意气风发、正直又善良的刑侦副支队。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或许沉冤得雪终成眷属,然而在那最后一次卧底计划中,虽然公安几乎成功粉碎了毒枭黑桃k的贩毒集团,然而终究让狡兔三窟的黑桃k带着暴露身份的母亲逃入缅甸的森林之中。


2011年,江停失踪。生于2013年之后的我,当然不可能是老爸的孩子。


在接下来的近四年时间里,没有人知道母亲经历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母亲是怎么藏了四年的微型通信设备,保存电池,蛰伏了四年才找到机会把信息发送出去,最终被公安部监测到,再一次得以找到黑桃k的藏身之所。


母亲最后为了不让黑桃k鱼死网破带着三十名公安干警一同葬身火海,在毒贩重伤剩余十几秒的情况下,驾驶带着百公斤TNT炸药的汽车冲下了万丈深渊。


而我,是在清剿毒品的时候,在毒贩窝点发现的孩子。


母亲已经不在了,技侦部门根据现场证据和DNA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在四年非人的凌辱糟践之中,母亲为那个毒贩生下了一个孩子。


一生最痛恨毒品的Omega警员,被迫生下的毒贩的孩子,到底是他最后放手一搏的机遇,还是他一生最痛苦不堪的回忆。


深爱着那个烈士的副支队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爱永远葬身在火海之中,却听着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的孩子,口口声声叫自己爸爸,叫自己的爱人妈妈。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润一片,全是眼泪。


木质相框里,英俊清隽的青年永远停留在本来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永远沉睡在沉冤昭雪之前,而他的爱人一生求索,最终竟然也没能等到一个善终。


他们是我的父母。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屈服。


 


“看完了的话就看看这封信吧,”老局长的眼珠已经有些昏黄,但是其间依然是灼灼目光,“你爸,不是你亲爸,留给你的。”


白纸叠成的信封,用浆糊封口,封的毛毛躁躁,老爸字很丑,四仰八叉像是蜘蛛爬出来的痕迹,不受控制地从我指尖落下,我弯下腰,想捡,根本拈不起来,眼泪早就把眼前的景物完全模糊成了大大小小的色块,我拿袖子擦,擦呀擦呀,那眼泪就像是擦不完一样。


我为什么哭。


我配哭吗。


他们是那么好的人,我何德何能可以叫他们一次爸爸妈妈。


以至于我的眼泪流下来都是愧疚,说不出的愧疚像是一条绳子勒在脖子上,法律无法规定的罪行,却因为良心的存在永远是一重解不开的枷锁,那不是我的罪,却因为我传递了下去,所有人都可以原谅,唯独自己不能原谅。


父亲当年的执法记录仪里,我原本的名字并不时严忆君,而是停云。


蓝金的另一个名字。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我最后隐约听到有人叫我“濛濛”。


 


我醒过来的时候触目所及都是洁白。


老局长是爸爸的老上司,如今已经是一头华发。


“你爸我是看着长大的,”他摸了摸我的额头,为我倒了一杯水,“这个臭小子,说好了好好过一辈子,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孩子们都走了,我还得替这群臭小子看孩子。”


他看着我,沉默了半晌,“其实论长相,你不太像你妈。”


“当时你爸把你领过来,我看见你第一眼看的心都揪起来了。你他妈的……”老人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你长得跟那个毒贩子,几乎一模一样。”


“你知道你爸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濛濛像他妈妈,那双眼睛那么干净,就是从最深的地狱里爬出来,也能看到星光一样。”


“他说,江停小时候要是遇到的是我,肯定不会后面又受那么多苦。他说他一定要好好把濛濛养大,让濛濛跟他妈妈一样,堂堂正正地活在人间,他妈妈没能看到的,他要让濛濛看到,他妈妈没经历过的人生,他要让濛濛有选择的机会。”


“他说,毒贩的孩子都是放屁。”


“他说濛濛是江停的孩子,濛濛的母亲永远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这一点不会因为他那个该死的亲爸是谁而改变,有这一点在,他信濛濛以后会是个正直的,善良的人,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


“严峫这小子,混蛋了一辈子,但是这一件事,做的真他妈爷们儿。”


我躺在病床上,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我知道眼中的泪水不断流出,老局长把那封信塞给我,别过头,我看到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早已爬满泪水,然而不变的是,老人眼中不灭的光芒。


“濛濛,你他妈的记住,你是在市局这么多警察眼前长大的孩子。”


“你爸,你妈,其实他们都不是英雄。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想好好陪着你慢慢长大,比任何人都想白头偕老,鸡毛蒜皮地过这一辈子。”


“但是他们做的选择,他们一辈子都没后悔过。”


……


老爸是因公殉职,而我,最终成了烈士遗孤。


那封信我一直留在身边,直到高考结束,我依然报考了建宁警校,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录取,进入技侦相关的专业。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带着通知书、信和一壶酒,跪在烈士陵园两块比邻的白色墓碑前。


他们看似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他们一个曾经在最深的地狱里挣扎,却一生没有放弃光明,一个生自光明,又化身火种,去点亮了一片最深的黑暗。


“爸,妈。”


我倒上一杯酒,


“你们在那边……过的怎么样啊,”我抹了一把眼睛,“妈,我爸走的时候都一老头子了,还那么爱撩闲,你可别不要他,他惦记你了那么多年,也算是……一往情深了。”


“你们别骂我……我还是要跟你们当同行了,也许……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一个不小心,也就下去找你们了。”


“害,要是运气好,我就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爸,您看这样儿行吗。”


酒洒在青碧色的草地上。


我紧紧攥着老爸给我的信。


信已年久,那是我十四岁岁时候爸写的,数年过去,纸张都泛起了黄色。我掏出一只打火机,点起一支烟放在墓碑前,一支自己咬在牙齿间。。


“爸,信我看了。”


碧空如洗,云涛翻滚,灿烂的阳光跨越时光,苍山洱海也好,高楼百尺也罢,总有那么一片阳光洒向人间百态,洒向这俗世烟火、红尘万丈。


 


“亲爱的濛濛:”


“很抱歉,如果最终让你看到了这封信,老爸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亲自告诉你当年所有的事情了。”


“在你出生之后最初的三年,原谅老爸,其实一直没有尽好自己的义务,在这三年里,我曾经无数次想,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你,到底应该用哪种方式陪你长大。”


“我真的很怕,我怕我会恨你,或许我的的确确恨过你,恨不得伤害你,而这种情绪,整整持续了三年。然而三年,三年之后我第一次去你祖父祖母家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认定,你就是我的孩子。”


“你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地像是两颗星星。”


“孩子,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想,如果当年,当年你妈妈遇到的不是那个畜生,如果当时有一个人,只要还算是个人能带他走,能让他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是不是他受的苦难就会少一点,他这一生就不用过的那么苦,那么难。”


“但是从我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他的眼睛一直那么干净,哪怕已经打落到了地狱,他的眼里也从来没有脏过。他可能绝望过,但是从没跟命妥协过。”


“你妈临走的时候离炸弹爆炸还有几十秒,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严峫,我不后悔’,当时我还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后来我猜,大概你妈妈是想跟我说,当警察他不后悔,遇到我他不后悔,那天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他也不后悔,而当时来不及说的生下你,他也不后悔。”


“你妈那么正直,那么善良,他想告诉我,别恨,别恨一个无辜的孩子,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造的所有孽都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不能选他的父亲是谁。”


“濛濛,你妈没有选择的机会,我也没有,但是我希望你可以,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你可以不像你妈妈那样艰难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你的妈妈,他的父母是瘾君子,他幼年的玩伴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大毒枭,但是你的妈妈是警察,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之一。”


“他用一辈子都在证明,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用命去拼一条血路,去杀出不一样的一辈子。”


“濛濛,抱歉,我不能不为他报仇,不能不把他所有的遗愿当成后半辈子的支柱,我不能因为什么他会希望我好好活着就真的毫无牵挂地生活下去。我只能告诉你,妈妈和我都很爱很爱你。你永远是被爱着,被牵挂着的孩子。你是我们的孩子,也只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所做的都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不要想着替谁去赎罪,老爸希望你之后的每一次的选择仅仅是,你想这样选择,你的心愿意这样选择,前提是,这是正确的,不违背底线的。”


“光明磊落,无怨无悔地去走你自己的人生。”


 


建宁市局门外,一直种着那样一片最美最美的木棉花,花开的时候,满街都是木棉的香,铺天盖地的红,像是一团熊熊烈火,燃烧在云岚之下。木棉花开,满城炽烈,木棉花落,壮丽悲怆,落英于地也不枯萎凋谢,殷红一世,永不褪色。


毒贩被押送进市局的时候,上至公安部、国际刑警组织的专家下到实习期的小民警,呼吸都有一秒停滞。


审讯室里外,一老一少,一个身着枷锁,一个一身警服,面容却那样相似,镜像一样,竟然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某种冥冥天定的奇怪巧合。长身玉立的青年警官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笔挺的墨色警服,肩上是银色肩章。他背挺得笔直,如同悬崖峭壁上一株凌风而上的青松,如果仅仅看背影,又像极了二十余年前恭州那位禁毒支队长的模样。


他胸前的警号,据说也属于昔年那位队长。


 


就像那满城的木棉,历尽春秋冬夏,火红的花开过的那些岁月悠长。




——END——


 


木棉花:木棉花(kapok)是南方的特产,是广州市、高雄市、崇左市[1]以及攀枝花市的市花。花掉落后,树下落英纷陈,花不褪色、不萎靡,很英雄地道别尘世。木棉花为什么叫“英雄花”?因为它开得红艳但又不媚俗,它的壮硕的躯干,顶天立地的姿态,英雄般的壮观,花葩的颜色红得犹如壮士的风骨,色彩就像英雄的鲜血染红了树梢。




现实永远比文章残酷。致敬所有为我们向死而生的人。


确实有一部分很有争议的内容,和对象和闺蜜也探讨了好久,最后决定还是按着最初的思路写下来吧。


当年高考前应该是《人民日报》有这样一句评论,没有人生而伟大,只是有人做出了伟大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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